江潜光心道，我也挺想知道你……你们是谁的。

而且我觉得你们和我可能不是同一个物种。

倚着床柱的那个人——也许并不是人——像是刚是从古装剧片场走出来的，一袭毫无纹饰的白衣，过腰的墨发没有束起，随意披散着。他的动作神态都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，脸上的表情足够生动，话语中也有足够的情绪起伏，和前院水缸里那个阴森森的小姑娘相比实在是好上太多了。

但江潜光还没那么缺心眼，真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。

虽然现实中确实是有诸如汉服爱好者之类的人，但在一个闹鬼的宅子里看见一个身着古装的青年，应该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一个古服爱好者。

青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，从床上站起，没几步就来到了江潜光身前。

他长得十分好看，也许仅凭容貌这好看只有八分，但辅之身上独特的气质，八分也变成了十分。

江潜光不是很能形容青年带给了他怎样一种感觉，他只是下意识想起了一种植物。

兰花。

淡泊且疏离，孤高中带着秀雅。

但在青年的身上，淡泊、疏离与孤高也许也许仅各占了一份，他给人的感觉并不难以亲近，反而很是舒服。即使知道对面可能不是人，江潜光心中也没什么恐惧的情绪。

他大概不是很像幽谷中与世隔绝的兰花，而像是一株家养的。

江潜光有时确实有着莫名准确的直觉。

青年在他身前微微屈身，双手撑着膝盖，眉眼带着笑意：“昨日你还不在这里，那么你是今天新来的？”

他的声音仿佛风过的叶声，清晰干净，语气里带着一些随意。

让同他对话的人也不禁带上了一丝随意。

江潜光很自然地答道：“如果新的一天是从零点开始算起，那么我应该是昨天就来了。”

青年随口道：“我很少用‘零点’这样的词来计时……子时一过，确实也可以算新的一天开始了。”

江潜光胡言乱语：“嗯嗯，保护古文化人人有责，用时辰来计时也是很好的。”

青年勾着唇笑：“只是习惯了用时辰来计时罢了，小时制也是近几十年才兴起来的，你们用的比较多。”

江潜光：“……”你不用这么直接的告诉我你不是人的。

青年微微歪着头看他：“我刚才听到了一点动静，你和她们说话了？这么说你看得见她们？”

江潜光：“……为什么看不见？”

“普通人是很难得看见鬼的确切模样的，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媒介辅助的情况下。”青年随随便便就把江潜光见鬼这一事实摊开来说，“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曾住在这里，他们仅仅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，比如身边好像有奇怪的交谈声，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，但少有人能够直接看见。”

江潜光干巴巴道：“……这样吗，我挺荣幸的。”

青年道：“你和住在你之前的那些人确实不太一样。”

江潜光诚恳答道：“你们和我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。”

他说话不自觉的大胆起来。

在青年的身上，他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。而且此时一冷静下来，回想之前遇到那几位，江潜光忽觉她们也没把他怎么样。

青年问：“你想象中的我们是什么样子的？”

江潜光思索了会儿，答道：“……要更血淋淋一点？恐怖片中很多是这样的形象，但正常人也不会没事去想这个，现在也没什么人信这个的。”

青年微微颔首。

然而心中有些纳闷，恐怖片是什么？

“其实我也是很唯物的，”江潜光道，“……至少在今天之前。”

青年挑了挑眉：“你以前没看见过鬼魂？”

江潜光沉默了会儿，许久方道：“可能以前缘分不够吧。”

青年道：“也许你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物或事，误打误撞开了阴阳眼。”

江潜光问：“最近特别倒霉算不同寻常吗？”

青年：“……可能吧。”

青年突然意识到话题被江潜光岔开了。

他面上不显，心里却有些懊恼。

他本意并不是要和江潜光在这里闲聊的，毕竟很难得遇到了一个能凭借自己看见他们的人，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都看见了，最重的那个锅铁定是印秋屏的，老孔也不能逮着他骂，此时不吓更待何时？

他实在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古宅以外的人打交道了，相比外头的舍友们也是同样的想法，印秋屏露馅后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。

青年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江潜光想起了在外头遇到的寿衣女鬼。面对青年的时候，他同样久久没有回答。

但青年并没有像寿衣女鬼那样不在乎江潜光的回答，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。

江潜光很快在这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，有点面对着的是一个不哭不闹只巴巴地看着你的小孩的感觉：“江潜光，我叫江潜光。”

他并不知道青年的本意是想用有威势（他自认为）的眼神压迫江潜光报上自己的名字。

青年态度严谨：“这三个分别是什么字？”

“江海的江，潜能的潜，光明的光。”江潜光索性答了个彻底，并借机问道，“你又叫什么名字？”

青年道：“你问这个干什么？”

江潜光斗胆道：“我都已经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，你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？”

然而青年很有理由：“你也住不了多久，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

江潜光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住不了多久？”

“在你之前，住这里的人，”青年略微顿了顿，“不是很快离开这里，就是干脆死在这里。”

青年凑到他耳畔，压低了声音：“你猜，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？”

江潜光不太适应地偏了偏脑袋，耳畔有些热有些痒。

很少有人会凑他这么近，而且青年的一缕头发因为这个动作垂了下来，就要扫到他身上似的——还好青年很快便拉开了距离。

江潜光心里有些好笑，青年的脸上仿佛明明白白地写着“我想吓人”四个字，心理活动全表现在脸上了。

他觉得自己可能遇上了一个极为单纯的鬼。

江潜光沉默了一会儿，道：“你就是吓我也没用，我不可能离开这里的。前段时间出车祸我存款全去垫药费了，我现在房租都付不起，还不是很想去睡桥洞。”

青年：“……”抱歉，没想到你这么穷。

江潜光感慨：“日子不好过啊，我腿现在还折了，工地搬砖都不收我。”

青年：“…………”

江潜光：“还好这宅子原来的户主把它送我了。放心，我不介意你们继续住在这里的，你们就当宅子里多了个能喘气的，该干啥干啥，不用在意我，没事也别吸我阳气就好了。”

青年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这人还能不能吓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