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潜光一晚上没睡,困倦非常,打起精神洗漱完后倒床上就睡了。
孔庭兰也去床上躺了会儿,但妖对睡眠的需求毕竟不如人那般多,等江潜光醒来时,孔庭兰已不知道起了多久了。
他迷迷糊糊睁眼,眼前尚有着刚睡醒时难以免去的水汽,看事物不是很真切。房间里没开灯,有些暗了,他一时只注意到窗边的人影。
自然就是孔庭兰了。
孔庭兰侧对着他,手中好像有着什么东西。他低头垂眸看着那事物,亦在手中反复把玩。
江潜光下意识问:“几时了?”
孔庭兰这才注意到江潜光醒了,他收拢了手,道:“黄昏快过去了。”
怪不得明明窗帘大拉着,室内还这么暗。
江潜光粗略算了算,他睡了快有九个小时了。
他从床上坐起来,问孔庭兰:“去吃晚饭吗?”
孔庭兰点着头,又抛来了一个东西——正是他刚刚拿在手中的。那物件很是小巧,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。江潜光伸手要去接,它却正好落入了他的怀中。
江潜光捡起来,发现那是一块小小的令牌。木制的,有着简单的雕刻,上头刻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。
“通行证,”孔庭兰解释道,“老孔托小鬼带来的,晚上我们要靠着这个进公堂。”
江潜光问:“怎么进?”
孔庭兰答:“把这个带在身边就好了,子时你自会魂魄离体,会有阴差给我们带路的。”
·
子时。
郑绪并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,自从死后,她几乎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,每日过得浑浑噩噩,唯有复仇这一念头是强烈的。
她被囚在牢中不知多久,牢门突然开了。
阴差执着锁链道:“小姑娘,你可清醒了?”
郑绪问:“王子洋呢?”
阴差不答,又问了一遍:“可清醒了?”
郑绪嘴唇翕动,垂在身侧攥紧的手止不住地颤:“他如何了……他还活着吗?!”
阴差看着她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乔氏状告你残害人命,今日便升堂了,城隍爷要你去与她堂上对峙……小姑娘,你可清醒了?”
郑绪垂下头:“……清醒了。”
“那便走吧。”阴差道,“看你还是个小姑娘就不给你上木枷了,但手还是得锁着的。”
他说着拿锁链把郑绪双手锁了。
鬼魂本可散作无形,然而郑绪自从被那捕快拘于令牌之中,便只能保持完全的人类模样。
阴差将她带出来时,告知了时辰,她恍惚间想,竟是这么晚了。
她下意识说出了声。
领路的阴差笑道:“对鬼魂来说,这时辰正正好哩。”
子时阴气旺盛,是最适合鬼的时候了。
郑绪问:“您也死了?”
“阴差嘛,”那鬼魂道,“哪有活人去做阴差的。”
去公堂还有一段路要走,这个阴差是个话多的,闲着无事就跟郑绪搭话:“小姑娘,你来过平城的城隍庙嘛?”
郑绪轻轻摇头。
她这辈子都没出过豫县。
“哎呀,可惜了,听说平城城隍庙现在已经被评为省级保护单位,可有牌面了。”阴差道,“不过生前没去过也不是很要紧,死后还有机会嘛,我们现在就在城隍庙里。”
郑绪茫然道:“我这是在……平城?”
阴差道:“不是现实中的平城,世界是分阴阳两界的。城隍庙在阳界有一个,在阴界也有一个。”
郑绪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,看看这个阴界中的城隍庙。
黑暗本是对鬼魂无碍的,但若来到了阴界之中,黑暗便能阻碍鬼魂的视线。
郑绪视线所及之处,基本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,只能看到建筑模模糊糊的虚影。
“阴界是很少有光的,”阴差道,“但公堂里一定会点灯。”
他指了指道路尽头青黑色的光,勾勒出了官署的轮廓。
“不过阴界的光的颜色和阳界的不太一样就是了。”
一刻钟后,他把郑绪带到了公堂,对她道:“先在这儿候着吧,等城隍爷宣你你再进去。”
公堂里已响起了乔素珍的申冤声。
·
阴界城隍公堂的布置,和古代官署的公堂没有什么不同。左右各列着一列的衙役,持着骇人的杀威棒,面容严肃,让鬼魂见之不由战战。
公堂之上悬着一块匾,匾上写着的也是阳间常写的“明镜高悬”四字。
城隍爷已端坐其下,朱衣高冠,不威自怒。
他声音浑厚威严:“堂下何人?”
乔素珍被吓得腿软,跪伏在地,战战兢兢道:“我……我叫乔素珍。”
她也看了些古装剧,此时看来全都白看了,说出口的还是白话。
城隍爷也不在意,接着问道:“何方人士?”
“江谭省豫县。”
“有何冤屈?”
乔素珍咬了咬牙,抬起头去看城隍爷,控诉道:“郑绪她的鬼魂把我摁在水中杀了我,大人,我死得冤啊!”
城隍爷道:“她为何要杀你?”
乔素珍:“她、她一个厉鬼哪会讲道理?”
城隍爷皱了皱眉:“厉鬼并非全无理智。”
“我……她、她活着的时候不知廉耻勾引我儿子,我气不过就教训了她几下,她因此怀恨在心,死后就来杀了我!”
堂上,城隍爷竟是笑出了声。
他是被气笑的。
“乔氏,你抬头看看这匾上是什么字?”城隍爷沉声喝到,指了指头顶,“在阴间,这四字可不是说说而已!”
乔素珍抬头,只见“明镜高悬”四字朴茂工稳,仿佛真真写入了那匾中三分。四字印在她的瞳中,有着难以言述的威严,又如巨厦般向她压下。
乔素珍又惊又惧,几不能语,不敢再看那匾。移开视线后缓过神来,还欲辩驳,却见城隍爷一挥袖,她便发不出一点儿声音。
城隍爷喊道:“宣郑氏上堂!”
·
郑绪在乔素珍身边跪下。
她一如生前那般,无论面对的是谁,都不卑不亢。
城隍爷道:“郑氏,乔氏指认你因私怨杀害了她,你可承认?”
“我承认。”
“她说你杀她是因为你二人生前有所龃龉,你因此怀恨在心,可是如此?”
“回大人,乔氏所言,并非事实。”郑绪道,“我杀她,乃是因为她先杀了我,我要她以命偿命。”
城隍爷:“你仔细道来。”
“那日我与乔氏之子王子洋起了争执,王子洋将我推下楼顶,当时我还未死。王子洋见我惨状,唯恐承担后果,便叫来了他的母亲乔氏。”郑绪眼角余光扫向乔素珍。
乔素珍不敢去看城隍爷,死死盯着身前地面。
郑绪不禁冷笑一声。
“乔氏深知如果将我送到医院,我定会揭露王子洋故意伤人的罪行,会毁了她儿子的前程,于是她便与王子洋合谋捂死了我,并将我分尸埋于西庄废工业区的地下。我不甘冤死,化作厉鬼要找他二人复仇。正巧宜欣宾馆中有两位客人偶然拾得了王子洋给我画的画像,我对此物执念甚重,有怨气附于其上。乔氏来那两位客人房中打扫之时,我循怨气而出,借助乔氏的恐惧制造幻象,让她在恐惧之下自己淹死了自己。”
郑绪坦然道:“归根结底,还是我杀了她。”
城隍爷凝眸看她:“乔氏阳寿未尽,却被你所杀,你可知你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惩罚?”
“何等惩罚我都接受,”郑绪拜伏在地,“但王乔二人害我性命,难道就凭他们还活着,他们就不当罚?”
乔素珍发觉对峙之时她又能发出声音了,便尖声道:“你已经死了,死人为什么还要去害活人?!”
郑绪冷冷道:“可我当初也是活人。”
她伏在地上不起,又对城隍爷道:“还望大人答我所问,王乔二人害我,可是有错,可是当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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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隍爷道:“不管是人是鬼,杀人都是重罪,当然当罚。”
乔素珍喊道:“大人!”
城隍爷看向乔素珍:“乔氏,郑氏所言可是属实?”
乔素珍瑟瑟发抖,不敢应答。
“乔氏啊乔氏,”城隍爷叹道,“你害人再先,恶有恶报,反而恶人先告状,把主意打到了本官头上。”
他指着郑绪:“郑绪固然有错,但你害她在先,你的罪责只会比她更大!”
乔素珍突然想到了什么,忙道:“她那时候都已经摔成那样,就算我不去杀她,她也会死的!”
“可她那时毕竟没死,你若是不杀她给她叫来救护车,怎么知道她救不回来。”城隍爷道,“撇开这点不谈,又是谁把她推下楼的?”
乔素珍不能答,不敢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