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日,苏崇光照旧过了亥时便溜进寻仙居夜读,说来也巧,自从被林晚雨模棱两可点拨之后,他一向提着的心竟有些放松。
林晚雨在他起身之后,也会跟着起身,嘴里说着起夜如厕,事实上,“如完厕”的林晚雨不仅没有回房睡大觉,还在苏崇光的身影隐匿在寻仙居中后,在寻仙居门口蹲着。
第一天,事先毫无准备,闻着肉味儿而来的秋蚊子围攻,林晚雨被叮得满头包,一个多时辰净顾着拍蚊子了,也不觉得无聊。
第二天,有备而来。他缠着李老先生,给了他藿香、菖蒲、紫苏等一堆东西,装在了自己的香囊里面,别在腰间,蚊子倒是不来叮他了,继而袭来的就是漫漫长夜无人问津产生的寂寞。
第三天,不知从哪里摸来一袋花生米,蹲在门口有滋有味的吃起来,吃完觉得有些干,又跑回去喝水。
第四天,瓜子和水壶都带齐了,唯独月色差强人意。
第一天的时候,苏崇光看完书提着油灯出来,见一坨庞然大物,正扭着身子左边拍一下,右边挠一下,心下一惊,看清蹲着的那一坨是林晚雨之后,悬着的心放心了,但被人撞见秘密,难免有些局促,脸皮再厚的苏崇光也忍不住心虚。
第二天,像是默认了他在里面看书,林晚雨在外面放哨的角色分配,苏崇光出来的时候,林晚雨正望着夜空发楞,苏崇光拿腿碰了碰他,压低声音道:“走了,回房睡觉。”
第二天,苏崇光开门,林晚雨不在,心里竟有些怅然,他也就是两天新鲜劲儿吧,又产生这种想法的的自己很混账,替你守着是道义,睡觉才是人家的本分,这么想着,好受很多,锁好门往回走,转身,一个忽明忽暗的白色身影正颠颠儿接近中,苏崇光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勾起了嘴角。
林晚雨也学着苏崇光压低声音,问道:“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?”
苏崇光却道:“你刚才干什么去了?”
“哦,吃花生米,渴了,我就回去喝了点水。”林晚雨突然用正常的响度解释,说完意识到他俩是在暗度陈仓,悻悻地捂住自己的嘴,指指寻仙居,又指指自己的嘴,苏崇光意会,折回去给他没吃完的花生米取了回来。
第三天,林晚雨瓜子嗑得正带劲儿,苏崇光“哗啦”一开门,靠门蹲着的那位下意识得伸手抓住附近的“柱子”依旧猝不及防朝后摔了去,苏崇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,往前一带,抖抖被当成柱子抓住的腿,林晚雨是瓜子也撒了一地,慌乱中水壶也打翻了,倒在石板上,发出一声巨响,在静谧的夜中,格外响亮的“哐当”,苏崇光上前,抹黑抄起水壶,拖着林晚雨回到出岫居,对着林晚雨的床,不偏不倚,林晚雨被丢在了自己的床上。
然而擅长猪八戒耍把式的林晚雨,倒打一耙地质问:“好你个苏崇光,好心给你偷鸡摸狗放哨,你居然恩将仇报,你吓我干什么,害我屁股都摔疼了,瓜子都撒了,好容易得来的瓜子!我不管,你赔我!”扁着嘴,边说还边摸摸自己的刚摔着的地方,那语气不像是让给他赔瓜子,倒像是“你赔我屁股”。
苏崇光被他这幅样子逗乐,哭笑不得,看了两眼他揉搓的部位,也不忍心苛责什么了,无奈道:“你睡下吧。”回到了自己的床上。
想着这阵子的场景,也觉得十分有趣。刚在寻仙居,刚取下书,就听见门外有规律的“咔哧”声,若不是整个院子四周都设置了老鼠夹,苏崇光一度怀疑有一只老鼠在门外。也不知今天这林大少爷又想出了什么消遣的乐子,那“咔哧”实在难以忽视,他很难专注在书中,索性出去看看,一拉门就是那副景象了。
林晚雨心里从容多了,他担心苏崇光觉得他是个“事儿精”,所以先发制人,而一向刚正不阿的苏崇光,居然难得地“阿”了一次,说不定明天早晨太阳会打西边出来,不过他在修学的众人眼中是一个样子,在与林晚雨的相处中,又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“惺惺相惜”,这人,在不同的人眼中,自然是有不同的样子,这样想着,林晚雨一夜无梦,睡到了日上三竿。
林晚雨起晚了,干脆直接不去了,这边齐歌居里,先生还没到,其他人叽叽喳喳,你一言我一语。
张晓晨说:“我昨晚好像做梦了,梦里养了一只猫,哐当一声,碰掉了老先生的陶罐,好大一声巨响,那一声巨响,太真实了,我都被惊醒,惊醒发现是个梦,好险,要是打碎了老先生的陶罐,还不知道要喝些什么难以下咽的补药呢。”
苏崇光听到此处,微微蹙眉,但依旧不发一语。
有人庆幸,就有人发愁:“离我父亲来看望我还有大半月,攒了半个月舍不得吃的瓜子、花生米都被林晚雨那臭小子要去了。我这粮食什么时候能给我补给上啊。”
那边幸灾乐祸,“还不是你自己不自量力,明明知道他下棋赢过先生的,还找他下棋,活该。”
苏崇光蹙在一起的眉心,稍稍舒展开一些,“先生最忌讳私设赌局。”沉沉抛出一句话,那人脸色惨白,生怕他再去跟先生告状,毕竟那十几遍的《礼记》还历历在目,谁知苏崇光话锋一转“上交赌资,且先放过你。”那人听得转圜有余,老实巴交,摸出怀里揣着的那一包瓜子,递给了铁面无私的苏崇光。
林晚雨自修完回到出岫居,见桌上竟放着一包瓜子,也来不及细想出处,反正有的吃就成,没心没肺,欢喜得抓起来就往嘴里放。
苏崇光还是到了亥时就去寻仙居,但是不敢把林晚雨放在外面了,他开始试图劝阻,林晚雨早有准备似的,把他那套只捡自己爱听的部分全学了去,其他的话充耳不闻。
苏崇光道:“晚上去影响你休息,你早晨起不来,耽误学业。”有理有据,加上林晚雨自从去给他放哨,一天比一天起得晚,现在上半天的修学,干脆不去了,对此林晚雨不以为意:“我早晨本就可以不起,苏师兄,你知道的,我下棋赢了先生。”可别提这茬了,苏崇光无可奈何,只能让他一起进了寻仙居,林晚雨也保证,只要让他跟着去,他绝对不吃瓜子打扰他看书。苏崇光心道,废话,那最后一包瓜子,早已让你吃掉了。
林晚雨一副王八吃秤砣的模样,苏崇光只得由着他去了。
不久之后,就到了重阳节。
耳顺之年李老先生这天按照旧时习俗,天蒙蒙亮便起身忙碌,给这一群孩子们做重阳糕,他是这山中唯一的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,所以对那些孙子辈儿的孩子满心满眼的欢喜,众人对李老先生不仅敬爱有加,甚至有些敬而远之的味道,没办法,高处不胜寒,距离太近,汤药是无法消瘦的关爱。
这天,李老先生小厨房里炊烟袅袅,竟有香味飘出,要知道这院子里终日流淌的可都是丹药味儿,不一会儿陆陆续续起床的众人被味道吸引,蹿进了小厨房,霎时间,小厨房里拥挤不堪,李老先生被闹哄哄得围得水泄不通,蒸笼里面的九月糕还未出锅,就被他们毛手毛脚得掀开盖子瞻仰了。见势不妙,李老先生悠悠地说了一句“再不出去,汤药伺候”,效果显著,喝退了众人,小厨房重归平静。
四个蒸笼依次叠放在锅中,被热气蒸腾的散发香甜浓郁的味道,最上面一层蒸熟之后,李老先生老当益壮一口气端出四格蒸笼,搁在了鲁酒居的饭桌上。招呼来众人,开盖。
首先感到惊讶的,是李乐夫,这可是头一次见到九层叠加像宝塔一样的片糕,简直让人头晕目眩,眼花缭乱,李老先生先将片糕贴在了李乐夫的额上,嘴里念念有词,李乐夫本很配合的任由老先生发挥了,但是刚出炉的片糕冒着滚烫的热气,刚贴上的时候,素来以稳重自居的教书先生也不禁跳了起来,“父亲,你这也太烫了。你给他们先贴几个。”本来乖乖在李乐夫身后的众人大惊失色,尤其是见到李乐夫瞬间发红眉心,几欲逃跑,被李乐夫抓回来,一个个按住,在额上贴上片糕,叫苦不迭的众人纷纷欲哭无泪。
每年这个时候,苏崇光都躲得远远的,自小见证被滚烫片糕贴额心的他早有所防备,不能不被贴,掐好去的时辰点,等片糕凉了也不至于遭罪。
林晚雨被鲁酒居里此起彼伏的“哎哟”声吵醒,不明所以奔赴现场一探究竟,结果,理所当然被按住,李老先生亲自给他贴上了寓意深刻的一片。林晚雨被困住,周正威按住左手,张晓晨按住右手,七手八脚将他制住,动弹不得的林晚雨被众人心满意足得烙印上,等被放开的时候,片糕都凉了,只能没好气的将上面八层扔嘴里一口气吃掉了,味道意外很是不错,不等苏崇光发现,将他那份三两下也下了肚。
这边贴完片糕,李乐夫若有所思,“父亲为何今日做了九层片糕,往日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层。”,心里牵挂着这些孩子们的李老先生在他身边淡淡地开口道:“孩们都已结发,也该去参加一下明年的春闱,搏一个高中的彩头,不过你还是不打算让崇崇光参加吗?”
李乐夫避而不答,“父亲片糕做的很不错”抓起一块塞进嘴里,“父亲,今日休养生息,同我们一起登高赏菊去罢。”
李老先生摆摆手,“你们年轻人去吧。”,说罢想起什么,又道:“去看看你冯先生。”将备好的药给李乐夫装上,送走众人,又去山中寻找这么多年都未曾找到的念想了。
蜀南郡每年重阳节前后,都会举办赏菊大会。晋朝时期的陶渊明采菊东篱下对后辈影响深远,多地效仿,一年一度的赏菊大会,不仅是饮酒作诗的好时节,对这些修学的人来讲更是结实有识之士的好机会,而对那些达官显贵的人来说也是招贤纳士的契机。